（一）
钟九是被冻醒的，大抵是被子还不够厚，山里又降了温。
未睁开眼，就听见外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他挣扎着爬起身，这水泥地还是有些不太睡得习惯，即使铺了茅草也依旧硬。
虚掩着的木窗外吹来带着几分冷意的风，他拉开插销，用力推开窗，外面的天空青蒙蒙的一片。
冷风迎面而来，吹得他那张粗糙的脸泛出猪肝似的红。
他打了个哆嗦，把昨天放在行李箱上的皮衣套上，又原地跺了跺脚，就推门出了屋。
到处都是湿漉漉的一片，几棵松树被大风吹得东倒西歪，松针被吹了一地。
得亏他住的是这高塔，要还是爷爷那屋，即使不倒塌，也得漏成水帘洞了。
他踩着被淋得湿漉漉的锈楼梯，上了五楼。
这里现在就是他的阳台，抬眼望去，视野开阔，远处是原野与溪流，后头则是那连绵不绝的群山。
大抵是山中常青树多的缘故，即使是冬日，也是深绿色的一片，像是大山裹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棉袄。
他的目光落在了村子边缘那一片竹林上，虽然下着雨，但该做的事儿还得做。
到了冬日的山中，雨断断续续地下个半月那都是常事，不做准备的话，深冬来了就更麻烦。
那可是会下雪的。
钟九深吸了一口山中带着几许潮湿的空气，和城里的不同，没有汽车尾气的味道，更多的，还是泥土的芬芳。
他下了楼，到了之后打算当书房的三楼，这里被他当做了临时放食物的地方，昨天从车里搬来了一些，就堆在这里。
灶台还没搭好，肚子也不算太饿，他也就懒得动手，只是吃了几块巧克力和饼干，就着冷冰冰的凉茶往肚子里一灌，就算是解决了早餐。
今天的时候尚早，才六点多一些，天刚刚亮起几许，苏酸酸也还未来。
——她似乎都是九点以后才来，或许猫妖也要睡懒觉吧。
……
（二）
踩着泥泞的石子小路，冰冷的雨水毫不客气地淋在钟九的头上。
他冒着雨跑到了爷爷家，那房子塌得更厉害了。
好在当仓库放东西的那半边还算完整。
“……挂在这啊。”他四下寻找着，终于在半塌的墙壁上找到落了灰的斗笠与蓑衣。
这一副应该是新的。
明显看起来绑得结实且完整，还没有记忆里的那些破洞。
在这远离文明的小山村，这就是最好的雨衣。
他稍显生疏地将蓑衣往身上一套，往下拉了拉，挡住了大半截腿。
下身穿着买来本打算送给爷爷穿的雨靴，再将把斗笠戴上，就开始往外搬东西。
高塔距离这里还远，所以各种工具与物件就先被搬到了面包车旁边，放不进去的，就搭在一旁的矮墙上。
东西也不算多，面包车停的也不算太远，没一会儿就给搬完了，甚至连家里那口没被砸坏的小锅也没放过。
这个一般是拿来煮饭的，当然炒菜也可以——农村的东西，总是多用的。
雨一直不紧不慢的下着，也不像是要停的样子。
钟九拿了竹编的筐和小锄头还有锯子，就往竹林那边走。
爷爷的坟就在竹林外。
他踹开一块石头，下面是冒了尖尖的冬笋。
看这竹林扩张的模样，若是没人管，用不了几年恐怕就要把那块埋葬爷爷的坟墓给霸占了。
那当然是不必客气，他想着，来都来了，不挖点笋走怎么行？
不过那倒是不急，他现走到了爷爷的坟前，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中华烟，掏出一根，用手挡着火点着了，就架在墓碑上。
然后他自己也点了一根，在这烟青色的雨中深吸了一口。
吐出的烟圈在风中被雨揉碎，消散在了天地里。
“走了阿爷，我干活去了。”钟九就像是闲聊似的念叨了一句，叼着还没燃尽的烟往后走去。
那一路上的冬笋自然都逃不过他的魔爪。
没一会儿，竹筐就装了大半。
……
（三）
竹林里的潮气很重，钟九环顾着四周，挑选自己想要的竹子。
竹子是好东西，竹笋可以吃，笋衣晒干了能当燃料，竹子本身可以做各种工具，还能用来搭房子。
可以说，一片小小的竹林，就能满足一个人几乎所有的日常生活所需了。
竹子，乡土人最好的耗材。
“这根细的就当通风管用……”钟九摸了摸翠绿色的小竹子，放下竹筐，拿起锯子就开始忙活，别看它细，但锯子还是‘嘎吱嘎吱’地锯了一小会儿才把它弄断，大抵是最近雨水多的缘故，竹子里都积满了水，从被锯断的地方汩汩地流淌而出。
他忍不住仰起头往嘴里淋了两口，然后就‘呸呸’地往旁边一吐。
毫无露水的清甜味儿，不仅有淡淡的苦，还稍稍有些涩。
说不上难喝，但也谈不上好喝。
他将这根细柱子上的枝叶用刀剃掉，就摆在了一旁，然后拿出锯子，‘嘎吱嘎吱’地砍了四根粗壮的大竹子。
饶是他在城里经常干体力活，当把这四根竹子抗在肩膀上的时候，也还是有些费劲。
后半截自然也只能拖在地上了。
钟九拿上工具与竹筐，把细竹子也扛上，就缓缓地往前走去，他在泥上压出的脚印，又被后头拖着的竹子给抹去。
“走了，阿爷。”经过坟头，他又招呼了一声，依旧仿佛闲聊。
……
（四）
钟九的手机已经彻底没电，而这里更是连个充电的地方也没有，他就把手机丢回了车里，在那一瞬间，他感觉自己已经彻底将那繁华的世界甩在了身后。
当没有外界干扰的时候，做事的效率也高了不少。
那四根竹子钟九是打算用来搭棚子用的——当然估计只能搭个支架起来，棚顶如果还是用竹子搭成，那么点是远远不够的——而且也不能用那么粗的，因为太重的话，支架可撑不住呢。
雨又下大了不少，他脱了斗笠与蓑衣，没有继续在户外忙活。
“哗啦啦啦——”
雨水从遍布着天空的乌云中被用力挤出，噼里啪啦地落在房顶的瓦片上，发出一阵炒豆子般的声响。
暴雨如注。
天又阴沉了不少。
钟九把昨天搜罗来的砖块搬了上来，用黄泥抹着，交错地堆叠着，细心地搭着壁炉。
这里虽然不能当厨房，但煮些开水，泡点泡面，也是没什么问题的。
等它慢慢干燥了，就能使用了。
虽说也可以直接烧火烘干，但那可能会让它以后变得容易开裂。
钟九对这些懂的不多，所知道的也是道听途说，或者来自于小时候见大人忙活时似懂非懂的记忆。
“呼……”钟九把锯好的竹子装在提前准备好的缺口上，通风管也就安好了。
只是不够严丝合缝，但也没关系，到时候再塞点棉花破布什么的堵着就行。
忙碌的时候不觉得疲惫，停下来时反倒累得想直接躺在地上休息一下午了。
唯一能显示时间的手机没了电，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几点，只知道在疲乏中，肚子也跟着咕咕叫了。
雨未曾停，只是又变得淅淅沥沥的了。
“钟——先生！”房门是虚掩着的，但苏酸酸还是乖巧地敲了敲房门，“午餐做好了嘛？”
“正打算做。”钟九站起身，走到门口，低头看向这位每天来蹭饭吃的小猫妖，“拌面，可以吗？”
“可以呀！今天是要用锅子了？”苏酸酸歪着头，脑袋上橙色的毛茸茸耳朵抖了抖，“你搭好灶台了呀？”
“没。”他摇了摇头，推门下了楼。
后者好奇地朝他看了几眼，也踩着小碎步跟了下来。
……
（五）
钟九从面包车里拿上了爷爷的烧水壶和热水瓶，虽然早有估计，但还是不死心地去昨天搭起来的石头灶坑那看了一眼。
里面剩余的柴火都被雨淋得湿透，显然是没法用了。
他四下张望着，重新找了一块地势稍高，也相对干燥点的空地，用石头重新围了一圈，把捧来的干燥柴火堆好，拿打火机点着了干枯的松叶，把它们丢进了柴堆里。
一缕青烟缓缓升起，钟九又凑上前，用嘴吹了几口气，才重新窜起了一个小火苗，继而点着了中间的那根木头。
温热的火光照在二人的脸上。
火堆上依旧是烧着开水。
不过这次烧完一壶后，钟九又去爷爷家门口的井里打了一壶，重新烧上——之前的那一壶，则全都倒进了热水瓶里。
小猫妖已经馋得直舔舌头了，她正眼巴巴地望着摆在石头上的那两碗方便拌面。
“马上就好。”他拆了包装，将热水瓶里的水倒进拌面盒里，把调味包放在外面，等着慢慢加热，小麦的香味慢慢在这寂静的山村中弥漫。
水又烧开了，他就把水再一次倒进了热水瓶里，直到将它填满为止。
这个塑料外壳的大热水瓶已经被装得满满当当的了。
倘若晚上肚子饿，想吃点什么，也就不用再那么麻烦的烧水了。
“可、可以吃了嘛？”小猫咪看着钟九拿起一碗拌面，忍不住抹了抹嘴角。
“等等。”钟九不急不缓地把里面的水倒出来，然后撒上酱料，拌匀之后才递给了她。
“姆唔——拌面，不用等了吧？”
“嗯，可以直接吃。”
“太好啦，拌面是好文明！”
钟九看着迫不及待动起手来的苏酸酸，眼角忍不住跟着弯了弯。
“得在吃完泡面之前完成厨房……”
“诶？厨房？要酸酸帮忙嘛！”
“体力活，你可以吗？”
“当然没问题的啦喵！不要小看酸酸哦！”
“好。”钟九一点也不客气。
“下午就开始吗？”
“……可以。”钟九犹豫了一下，终究是没有把它拖到明天去做。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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